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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听儿童绘画中的心灵诉说—记5.12汶川地震后的四堂美术课
2018-05-11 21:10:00 | 浏览826次

【编者按】2008年5月12日汶川大地震,迄今十年已经过去,然而其给世人带来的伤害还远远未能完全平复。正如谢丽芳老师所言,在面对自然无情灾害的那一刻,“作为一个生命,感受到了生命的脆弱和被摧毀的痛苦和惊恐,人不是自然和大地的主宰……生命与生命之间的爱是无限的、是永恒的。”十年过后,我们再来一起品读谢丽芳老师当年发表在《中国美术教育》2008年05期的一篇旧章,用以铭记那悲伤的一刻,用以阐释艺术带给心灵的治疗与抚慰。(首都师范大学亚洲美术教育研究发展中心编辑)


聆听儿童绘画中的心灵诉说

    —记5.12汶川地震后的四堂美术课

谢丽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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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蒲公英行动与四川省教研员冯恩旭等老师们一起在灾区学校的合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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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蒲公英行动”主持人谢丽芳老师与灾区孩子们在一起

2008年5月24日,受中国美协少儿美术艺委会的重托,带着“蒲公英行动”美术教育专项课题组所有成员对灾区孩子的牵挂,在福特基金会的资助下,我和吴尚学到达四川并与四川的同行会合。在经历了残酷的大地震后,一些学校和少年宫正在陆续复课。25日开学第一天成都少年宫便又经历了青川6.4级的余震。按原计划这次我们主要是想进人重灾区用相对比较长的时间对孩子进行美术教学疏导,但因抗震仍处于紧张状态,多方联系未果只得更改计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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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心学校的四堂美术课

26日,我们和成都市教育科学研究所美术教研员辜敏以及成都市少年宫美术学校的刘玉林、阎华、彭媛、骆平、车国涛、邓乃斌老师,在都江堰美术教研员蒋沛杉老师的引领下一同来到都江堰灾民安置点幸福家园幸福小学,在修建安置房机器发出的巨大噪声和天空直升飞机轰鸣的马达声中,给三年级一班的学生上了第一堂美术课。邹寸就有22个孩子将直升飞机画进了他们的作品中。听蒋老师介绍,学校5月24日开课,原以为只会来50人左右,谁知一下从学前班到中学就报了449人,他们是来自市里各学校的学民的食堂。我们原想组织学生做一些美术活动,但因家长害怕耽误了孩子的学业,学校仍按照正规课表排课和上课,我们也就只好放弃了。

次日大家又与四川省美术教研员冯恩旭以及成华区和青羊区的美术教研员一起赶赴成都成华区和青羊区灾民安置点的两所爱心学校,分别给成华区中学和小学部以及青羊区的学生上课,在给他们讲解和示范了绘画材料的使用后,便引导他们按照自己的想法把印象最深刻的东西画出来和写出来。接着我们的老师开始分别与学生进行个别交流和辅导。

如此短的时间,虽然不可能与受创伤的儿童个别进行具体的交流和沟通,也形不成对个案的调查和研究,但就我们和四川的13位老师,以及汶川大地震背景下的四堂美术课,还有随机参与美术创作的133名学生和他们的133幅图画,这一切所构成的信息无疑是十分重要的。因此我们也希望透过这些图画对这些儿童心理压力来源的追溯,为接下来大家进行长期、渐进的艺术疏导和治疗过程提供一个多角度了解受灾儿童心灵的机会;同时还希望能就如何将美术教育与艺术治疗有机地结合起来,以及当地今后的美术课程和活动模式等问题多一些思考。因为我们面对的是那么多心灵遭受创伤的孩子。

四堂美术课共有313名学生参加。主要是小学生,也有中学部的同学,他们分别来自都江堰、北川、青川、映秀、绵竹和彭州等重灾区,其中还有部分羌族、回族和藏族孩子。在他们的作品中,直接表现地震的有81幅,而画有房屋图式的多达109幅。汶川地震造成数以万计的人员伤亡,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房屋的倒塌。此次汶川大地震受灾严重的中小学校包括幼儿园情形更是惨烈,透过孩子们画的各式楼房,和他们对楼房的恐俱,更能感觉到他们心灵的伤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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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展阴影下的孩子

都江堰市10岁的陈敏画的是新建小学垮塌的大楼,还有云、鸟、风、流泪的花、躺在地下的人以及哭泣的人。一个来自青川的叫姚永红的孩子则用线条简单的勾勒出了四个山头和一所房子,还有一个打石头的人和一只惊飞的鸟。他在房子旁写着:“房子垮了,同学们正在上课,打死了九个同学。”右边写着:“我的大娘在那里打石头,地震来了,石头把我大娘压在地上。”事实上,在所有经历了这次灾难的汶川县映秀镇漩口小学、青川县红光中心小学、汉旺中心小学、绵竹市南轩小学等学校学生画的地震场面的图画中,均可看到已倒塌和正在倒塌的房子。画面上同时还出现了大量往下砸的石块,以及废墟、山、云、闪电、树、太阳、电线杆、飞跑的人、躺在地上的人以及呼救的人。其中画有哭泣和流泪图式的就有巧幅之多。而文字中出现较多的则是“可怕”、“救命”、“去世了”、“快跑”、“妈妈救我”等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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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社会经验不足,耐挫力、心理调节能力、适应力相对弱,且对死亡认识和理解尚不成熟的孩子来说,这些画都还只是他们经历一瞬间灾难后的表征。北川县禹里羌族乡青石小学12岁的曾琼用急速而潦草的线条在画面中央画了一幢倾斜的房子,并写上“青石小学”字样后,在房子旁边又画了一个哭泣的在叫“救命!”的孩子,接着他又连续画了三堆废墟和一个压在废墟下大呼“救命!”的人,还有在翻滚的云下的一只被惊起的“呱呱”叫的飞鸟,以及三棵连根拔起的树时,给人的感觉还只是灾难的本身。但是,当我们读到他在画面上所写的“5月12日这一天是一个非常恐惧害怕的一天,我的朋友死了,我也非常伤心,为什么会地震,为什么一个幸福的家庭,却因为地震妻离子散,为什么?地震我恨你,你夺取了我朋友的生命。我恨你!”这些文字时,立即就察觉到地震对一个反应剧烈却缺乏自我调节与保护能力儿童心灵的伤害,连续三个“为什么?”后面隐藏的其实是所有经历了地震的儿童的恐惧、愤怒、无助和缺乏安全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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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孩子更需要帮助

一场突如其来的汶川大地震让人想得最多的是生与死的无常,它给儿童带来了复杂的情感体验,逼使他们直面死亡。家住漩口赵家坪的羌族孩子蒋建兵今年12岁,是漩口集中小学的学生,他画群山,画他居住的山寨,还有矿山和卡车。尽管画得简单,只是用一个个圆圈代表头,几根线就构成了一个跑的姿态。但我们还是可以看出是许多人在逃跑。蒋同学有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相符的忧郁。他告诉我:这一天他的家人和亲人和像往常一样到玉矿山打石头,没想到这是失去家人和亲人的一天。在学校读书的他跑了出来,他想过去看看,但是不可以,结果失去了亲人,失去了邻居。画面和文字透露出来的尽是孩子的悲哀和无奈。面对亲人和邻居的去世,他一方面无法接受这个事实,另一方面又为自己没能过去而自责。后来我在网上看到别人对他的采访时,他说他想回家。

都江堰团结小学三年级学生张思爆在她的画面上写着“5月12日那天,汶川发生了八级大地震,传播了整个四川,几万人去了天堂,永远离开了家人,我们团结小学楼梯lie(裂)开了,走lang(廊)塌了,不幸的是我那亲爱的爷爷永远离开了人间,那是我的亲亲爷啊!”张思爆认真地画了三个哭泣的天使,一个天使下边写着“我想大声说`爷爷,天堂再见”’,还有一个正在升腾的天使在说“再见!”画面中两幢楼房从中断裂,旁边躺着一个女孩,还有花、云、闪电。一个身上写着“魔鬼”的人说“请给人灾难”,另一个戴着皇冠的“仙女”说:“不许你伤害人类”。同是表现亲人离去的图画,两位儿童在绘画能力和表现形式上有区别,前一位同学线条急促,人物形象类似涂鸦期孩子的作品,而后一位儿童线条用得肯定,人物形象与她这个年龄阶段的绘画发展水平是相吻合的,画中天使的形象类似当前儿童常画的那种美少女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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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对灾难,充满想象力的儿童往往会通过绘画逃避现实进人幻想世界。他们的作品既反映出对地震的恐惧,同时也流露出儿童的一种愤怒和积极主动的反抗精神。有些孩子的画在造型上很明显受到圣斗士等卡通画的影响,如“与地震魔鬼搏斗”等图画。不同儿童个体对危机的反应以及在图画中投射出的情绪和精神都有不同,而这和他们所处的环境、文化背景、受创伤与受教育的程度都是有关联的。如前面我们所提到的109幅画房屋的图画里,其中表现垮塌房屋的有83幅,还有12位同学画的是建新房。都江堰的左颖同学在绘画中表达的是他想要一幢漂亮新房子的愿望,他还画了一座医院、一所学校、一座瓦片房、一位小朋友、三朵云,还有太阳和小鸟。其时,他想到的是垮塌的中医院,所以他画了一所医院,而他画的学校则是缘自于他对新建小学死难同学的怀念。这时都江堰市已开始进行灾后重建,还有一个都江堰的同学甚至在画面上写下了“如果我能再活一次我长大后会把家园建设得更美好”的语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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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自北川、青川一带的孩子,有的亲人至今也没能联系上,而且这一部分学生大多又来自农村。还有些中学部的孩子,他们也玩,也笑,相对小学生的画他们的要理性些,有的记录了自己经历灾难的过程,有的是诗配画,还有的表现了社会对受灾人民的关爱。但透过他们用急促线条画的画,我们还是可以感到那种悲伤和焦虑。在青羊区上课时有的中学部的孩子退出了课堂,没有参加画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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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了北川县青石小学一年级学生杨桃在他画有房子、帐篷、汽车、气球“爱心”的图画上认真写的“奶奶、爷爷、爸爸、妈妈你们不要着急,我在成都好得不得了”的这段文字后,我们深深地感觉到,这些孩子更需要帮助。

儿童本身有一种自我修复的能力

青羊区爱心学校是5月17日开学的,十天来,每天由来自几所大学的不同的志愿者给孩子们上课。从原来在学校上课不自由到现在可以随意在教室走动,还可以随意与老师对话,孩子很兴奋并吵闹不已,根本无法安静下来画画,我是强制让他们进行创作的。在交流时我发现,他们自我防御心理仍然很强,会掩饰自己的情绪,他们最害怕的还是孤独和走进楼房。后来就参加上课的26位孩子的作品分析,其中7幅画的是志愿者或老师在给他们上课,有两幅画的是做游戏,只有5幅是表现灾难情境的。我的讲课和引导方式没有太大的变化,但就他们的作业和其他两所学校孩子的作业相比,很明显图画中的灾难阴影要少些。一方面可能另外两所学校刚开学,但换一个角度来思考,是不是可以理解为这种相对自由、像游戏一样的学习状态有助于消除孩子对灾难的恐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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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仓促,这样的分析难免有些牵强,但就个人的反思以及本地教师对“一次次询问当时孩子的情形,会不会反复伤害孩子”的疑问,不得不引起大家的注意。据目前情况来看,大量志愿者的心理援助,如不控制自己的情绪,就有可能将自己的情绪投射到学生身上而影响他们的心理康复,而我们的心理援助是要将孩子带出阴影,持续的关怀和支持才是艺术治疗的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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儿童身体与心灵的创伤都需要时间慢慢修复,虽然儿童经历了大难,但他们仍能从游戏、绘画和其他活动中寻找到快乐。顽强的生命力是人类生命延续的基础,通过美术课和美术活动,适时地给予他们帮助,同时激发儿童本身自我修复与保护的机制,重新建立起他们的安全感和一种积极向上的世界观,这也是美术教育的宗旨之一。

美术教育在儿童心理治疗中是有作用的

在成华区小学部的课堂上,一个男孩问了我几次“没”字怎么写,我误以是“煤”字,于是告诉了他。后来我在他的画面上看到了这样一些文字:“地震、学校老师死煤(没)有我的学校……”。他在纸上画了一朵花,还有滚滚的乌云和一辆车子,在乌云中有一个扎头发的人。孩子告诉我,他很想他的老师,也很担心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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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另一幅没有署名的图画上写了这样一段话:“我最成(原文)的是地震的时候一位老师跑进去找人,我很感动我想如果是我,我要跑走不会去救人的。我的学校映秀小学”。画面上长方形的格子代表教学楼,圆圈代表操场,圆圈后面站着几个人,径直朝教学楼走去,或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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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汶川大地震,我们为逝去的孩子痛苦,也一起为活着的学生担忧,当看到这两位心理受到创伤的孩子用图画表达出各自对老师的依恋和敬意时,欣慰过后还是无尽的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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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所有参与心理干预的专家都特别提到灾难对儿童的伤害,并认为如不能及时舒缓受灾儿童的心理压力和疏导他们的情绪,有相当一部分孩子会进人慢性状态,甚至终生要与痛苦相伴。绘画是儿童与外界交流的通道,也是儿童情感的载体,它能帮助儿童把不宜言表的内心情感和经历通过视觉形象呈现出来,并且透过绘画进行的情感表达本身就具有治疗效果。这些年来因“蒲公英行动”我在边远贫困地区跑得多一点,农村艺术教育师资是大问题,有些地方甚至还存在大面积的空白,而最需要帮助的恰恰又是这些地方的孩子。就这次都江堰市区与来自青川、北川包括都江堰农村孩子的绘画能力的比较,差距还是明显的。在灾后更长的时间内、更广泛的人群中,心理援助将日益重要。因此,其规范化、程序化、组织化势在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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